第九章

“真难得我们还能聚在一起享受一顿不错的晚餐。”

怀特笑着举起红酒杯，陈涅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酒杯与他轻碰。

“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感觉大起大落，不过……”陈涅抿了一口红酒，微笑着放下酒杯，“我很高兴你没事，那天在克拉克小姐的聚会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

 

“没办法，那只动物实在太狡猾，不放线他根本不会露面，”怀特将喝了一半的酒杯放下，“对于把你也卷进这件事情里，我很抱歉。”

“没关系，那只动物杀了你的父亲，现在也被你捏在手里折磨了，”陈涅下意识的挺了挺背脊，“而我，只要能够获得那份科洛博家族的犯罪记录，就能让我在杰诺维塞家族首领面前立下功劳。”

 

“涅，”怀特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愿意叫他父亲。”

“如果不是为了财产，我不会坐在这里，”陈涅看着怀特露出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我以为你明白……？”

“是的，我明白。”怀特拿起刀和叉子，姿势优雅的切下一块小牛排放进嘴里，“那份资料我一定会交给你，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答应给你的那份资产也一定会交到你手里，怀特……”陈涅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是那样，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仍然在我身边帮助我。”

怀特看着陈涅注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揉着他的头发，一如从前那样，“不论多久，我都会在你身边。”

 

“怀特……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陈涅抬起手，握住那只停留在他发顶的手，“这些年，你有没有恨过我？”

怀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慢慢从陈涅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恨……？为什么？”

“因为杰诺维塞家族的首领……好吧，我的父亲，请了那只动物杀死了你的父亲。”陈涅顿了顿，将手收回来放在餐桌下方，“你在这边过着水生火热颠沛流离的日子，而我却毫不知情的在另一个国度过着舒适的日子，与你分享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情绪。”

 

那些他们年少时的记忆不断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淡淡的青草味。

怀特其实很早就知道陈涅小时候在美国的这些年被他的父亲保护的很好，直到陈涅十四岁之后被家族其他成员发现，他的父亲因为担心他和他母亲的安危，才让他们离开这边，并一直给他们生活费用。当然这些陈涅都不知道，陈涅只知道自己是不能见人的私生子，被父亲抛弃。

 

而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被逼迫着参与各种残酷的训练。

都是身在同一个背景下的孩子，命运却差得太多。

偶然的一次相识，却让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无数次看着邮件，在心底耻笑陈涅的幼稚，却又因为私心作祟，从不告诉他真相，扮演着兄长的身份一直安抚他，直到自己的父亲死亡，并在无意中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

 

怀特低头，将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牛肉放进嘴里，放下刀叉，拿着餐巾擦着嘴唇和嘴角，“来了多少人？”

“很多，足以引发一场家族间的恶战。”陈涅握紧了手，站起来。

“等一下，”怀特坐在座位上，抬起头看着陈涅，“你跟他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那份犯罪资料和继承权。”陈涅看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好像仍然带着温柔，“我告诉他资料在我手里，只要能够把那个人救出来，我会将资料交给他们并且承诺放弃继承权。”

 

“他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你？”怀特问。

“当然不，所以我先支付了一半承诺，”陈涅的口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说着今天早上吃了一份煎蛋那样，“在我所谓的父亲以及兄长面前，我签下了放弃继承权的文件。”

“那么这次行动，得到了弗兰克.海涅的同意？”怀特挑眉轻问。

“是的，父亲他同意了我的要求，由我的兄长直接带队。”陈涅看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深呼吸一口，“怀特，我一直这么相信你。”

 

“所以你现在的选择是帮着我的杀父仇人来对付我，放松我的警惕跟我谈判，还确定了他被关的位置。”怀特拿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干得很好，涅。”

“他已经被你整得很糟糕，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让他走吧。”

陈涅也伸手拿起餐桌上的酒杯，将剩下的红酒喝完，“今晚或许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在科洛博家族眼皮底下生活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那份犯罪资料是否存在，但是……怀特，非常感谢你，之前的那么多年。”

怀特的手伸进腰侧，拿出枪在手里把玩。

 

“帮我最后一次。”陈涅似乎并没有看见那把枪，视线始终停留在怀特的脸上，“放他走，我可以代替他，我是你真正仇人的儿子。”

 

 

“怀特，为什么学校里的同学总是笑话我，老师似乎也不太喜欢我。”

“没有，”怀特蹲下来，揉着那头棕色的头发，“你这么可爱，老师怎么会不喜欢，来，今天教你画小鹿。”

“好，我要画很漂亮的小鹿送给缇娜。”

“噢，缇娜一定会很喜欢。”

“怀特，我们今天要去钓鱼？”

“怀特，可以带我去游乐场吗，我想吃那里的冰激凌。”

“怀特……”

 

枪划着抛物线落下，陈涅伸手接住，“怀特……？”

“拿着那个去救你想救的人吧。”

怀特看着眼前的陈涅，那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跟在他身后撒娇的男孩，也不是那个只要安慰两句和一个拥抱就能露出笑容的少年，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些青涩的影子，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完全相信他的涅。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但他并不后悔。

“涅……能给的东西我都已经给你。”看着毫不迟疑转身离开的男人，怀特微笑，“再见。”

再见，我心中的少年。

再见，涅。

 

浅眠中，罗旭似乎又听见门口有骚动，两声枪响之后门被从外面大力打开。

身体被搬动起来，靠近他的是他熟悉的气味。

“罗旭……”陈涅将人抬起，弯下身体将人背在背上，“你还好吗？”

罗旭趴在陈涅背上，脸贴着陈涅的脸颊，低声问，“你不跟怀特搭伙？”

“一开始就没跟他搭过伙，”陈涅把手里的枪交到罗旭手里，“抓紧了，我们离开这里。”

“不……”罗旭动了动身体，“先放我下来。”

陈涅一愣，仍然按照他的意思，松开手转过身，“怎么……唔…？”

 

罗旭的吻一如既往的带着些霸道，辗转着亲吻了一阵，他双手捧住陈涅的脸颊，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睛，“只有你能打中我的心脏。”

“是的。”陈涅也牢牢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看见自己在他的眼中微笑，“只有我可以打中你的心脏，所以接下来，你不能被任何人打中。”

罗旭勾起嘴角，笑得坦然而自信，“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这一刻，陈涅知道，破狼又回来了。

 

“我们走。”陈涅捡起刚才被他击倒的人落下的枪，“史蒂芬在外面不远的地方接应，我们要冲过两大家族的火拼，安全地到达那里。”

“听上去很刺激。”罗旭抬了抬腿，调侃道，“你真是个妖孽，让两大家族为了你火拼。”

“噢，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自愿的。”陈涅笑了笑，“你的身体，没问题？”

“伤口情况不太好，但是他们给我的退烧药很有效。”罗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还可以忍，出去再说。”

 

还没走到外围就已经听见交战声，他们一路跑出来，干掉了很多人。当然，他们也无法分清这些人到底是杰诺维塞家族的还是科洛博家族的手下。

陈涅知道自己手里并没有那份所谓的犯罪记录，所以他不能被杰诺维塞家族的人带走，不然他和罗旭将会被困在那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的父亲未必会放过他，毕竟这次枪战冲突最直接的利益就是能够从他这里换取那份资料，如果没有那份资料，家族冲突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让成员白白牺牲。

 

“你们要去哪里，想丢下这里所有人逃走？”

就在他们趁乱快要冲出混战人群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们立刻回过头，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如幽灵一般站在那里，“亲爱的亚瑟，我的弟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玩弄你的兄长和父亲。”

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男人，陈涅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虽然是他亲自带队，但一般情况下他都只在远处观战，没想到他竟然会参与到枪战里来。

罗旭侧头看了看他，皱着眉转头问陈涅，“这个男人是你哥哥？看上去年纪很大。”

陈涅笑着摇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见过他几次，并不是太熟。”

 

“父亲对你太纵容了，什么狗屁资料，我从一开始就不信。”男人一手拿起对讲机，一手举起枪，“如果真有那些，你完全可以不用放弃继承权，直接用资料来换就可以，真是不懂父亲是怎么想的，这样荒谬的要求竟然也会答应。”

罗旭看着陈涅忍不住笑出声，丝毫不顾边上脸黑了一半的男人，“放弃继承权？……亲爱的，我很高兴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值钱。”

陈涅挑眉，侧头亲吻罗旭汗湿的脸颊。

罗旭一愣，不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一手搂过陈涅的脖子，对准他的嘴唇就咬，“你总是让我有意外的惊喜，怎么办，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罗旭。”陈涅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将他们牢牢困在后花园，“你会后悔吗，如果不是我找上你。”

你仍然是那个骄傲自由的杀手，穿梭在各色各样的人群中，跟史蒂芬愉快的分享你们得到的钱款，四处漂泊跟不同的人一起享受人生。

罗旭伸手将陈涅牢牢拥紧，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呼吸，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轻摩挲。

 

陈涅听到罗旭笑得肆意而开怀，他说，“为了你跟两大家族拼命厮杀，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浪漫的事。”

 

 

“两位是否告别完了？”男人看着罗旭和陈涅，“虽然很有意思，可惜无法感动我。”

罗旭笑着亲吻陈涅的耳垂，低声道，“等下我数三，我们直接向你的后方倒。”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至少杰诺维塞家族的人开枪会有顾忌，不是这样做，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陈涅微微点头，眼中透出笑意。

“会不会有点害怕？”罗旭感觉到陈涅在他腰上收紧的手指，低声问。

“怎么可能。”陈涅将下巴搁在罗旭肩上，看着四周按耐不住举起枪的敌人，“只是觉得我跟你的时间还不够。”

 

很多事情只在他们分开的时候才会更明显，感觉也会更强烈。

在罗旭被人带走的那些日子里，陈涅如坐针毡，那天他被受伤的希尔带到史蒂芬那里之后被史蒂芬狠狠抽了一个耳光，立刻转移了地点。

原来那天史蒂芬之所以会让希尔去找他们，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了当时雇佣罗旭杀死怀特父亲的人就是杰诺维塞家族的首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前后贯通，猜中了部分阴谋。眼看事情有变，去银行只会陷入困境，偏偏罗旭的手机关机，他只能让希尔去找他们，试图阻止。

 

如果不是他刻意隐瞒身份，以史蒂芬的大脑，一定能很快得出事情结论。

他觉得他跟罗旭相互吸引，等事情了结之后再告诉罗旭也没有关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他坚持的这份所谓的自尊，让事情陷入僵局，让罗旭跟着他冒险，差点送命。

他第一次看到史蒂芬这么失态的样子，他愤怒的目光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那一巴掌，史蒂芬打得还不够重。

 

他每天都会想到罗旭吃着白煮蛋的样子，还有咬着他手指的样子。

在跑步机上跳舞，打射击游戏时刻意的耍帅，奔跑起来样子很美，拥抱和亲吻很有力。

他喜欢他势在必得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眼睛会发光。

是的，他喜欢这个随时随地、哪怕是死亡面前都可以幽默起来的男人。

他带动这他的情绪，他的点点滴滴，他都非常的喜欢。

 

此刻，他们拥抱在一起。

陈涅看不到罗旭的眼睛，但是他知道他的目光一定很温柔，就像他轻揉着他发根的手指一样。

 

罗旭微微垂下视线，全身的伤口都叫嚣着疼痛，视线也已经变得模糊，但他的嘴角始终带有一丝弧度。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至少现在他的心情很平和、很坦然。

“一，二……”

 

“趴下，有炸弹！”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大喊。

周围的人出于训练本能顿时抱头蹲下，罗旭反应极快的松开手朝着那个男人站立的位置快速扑过去，陈涅配合着他一阵扫射，强行逼退了靠得最近的一部分人。

几乎是立刻，半蹲着的人就察觉到了不对，但仅仅是这半秒的时间，让他们失去了之前的优势。

罗旭眯着眼睛舔了舔嘴唇，一手牢牢扣住那个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枪顶着他的太阳穴。

陈涅退到罗旭身边，冲着男人喊，“麻烦你让他们放下枪，我的哥哥。”

 

“我能让他们放下，可是，”男人笑了笑，“科洛博家族的成员没有服从我的义务，别再做垂死挣扎了，你们逃不掉，哪怕你们今天逃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少一点对手总是好的。”罗旭用枪顶了顶他的额头，“让你的人放下枪，至少让我看一下我们今晚的对手还有多少。”

男人沉默片刻，冷着脸抬起手挥了挥。

“很好。”罗旭看着那些放下枪的人，“让他们跟剩下的人站到一起，我们慢慢往后退。”

 

陈涅边退边朝后面看了看，他们的位置已经离后门花园的出口不远。

男人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指挥科洛博家族的权利，但是他能不能指挥其实并不是重点。

毕竟杰诺维塞家族的成员不会放任他不管，所以一旦科洛博家族有人朝他开枪，势必再次引发对战，这样一来，一切将再度回到刚才的局面，而他跟罗旭一样有机会逃出去。

想用这种幼稚方式逼迫他们，男人还是把他们想得过于简单。

 

“站在那里，都别乱动……”陈涅警告。

这场混战发展到现在，双方都意识到了骗局，如果再次交战就失去了一方利益最大化的可能，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不如有个这样的机会，让两方顺流而下。

 

科洛博家族这边的想法显然跟陈涅一样，于是主动停下脚步，等待事态可能会出现的契机。

就在罗旭架着人跟陈涅一起退到门边的时候，耳边突然一声巨响。

“是炸弹！快躲避！”

人群中开始有人持续的喊叫，但很快又被接连的爆炸声掩盖。

 

“快上车！”希尔打开车门，冲着罗旭和陈涅大喊，“上车！”

车里，史蒂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托着下巴看着被炸弹搞成一团乱的人群，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体，“……说了有炸弹，怎么还不信，啧啧。”

罗旭被爆炸搞得一头灰泥，被他扣在手里的男人剧烈挣扎，他已经连吃了他好几下肘子，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腹部，开始疼痛难忍。

一个训练有素的家族成员绝对不是普通的角色，能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持住对方这么久，已经是罗旭潜能的极限。眼看就要被他逃出控制，情急之下只得低骂一声，猛地将人砸晕。

 

“丢在这里，会有人捡回去的。”陈涅看了一眼，拉着罗旭，“我们快走。”